【聯合報╱李家同】 2009.12.30 03:07 am
寫這篇回憶的文章,只有一個目的,希望過去的災難以後永遠不再發生,我們的子子孫孫都能有尊嚴地過日子……
身經三種政權
前 些日子,我到清大圖書館的展覽室看展覽,展覽品全是有關1949年政府遷台的文件,進門就可以看到一封蔣中正先生寫給湯恩伯將軍的信,我覺得這封信好有 趣,我的學生們卻沒有一個知道湯恩伯是何許人也。可是當我事後告訴他們我如何知道湯恩伯的,他們卻又對我的童年往事極有興趣。
我是民國27年生的,生於上海,所以我小的時候,是生活在日本人的統治之下。我親身經歷日本投降、上海回歸國民政府。但誰也沒有料到,幾年以後,我又被共產黨統治了。最後,在我十三歲那年,到了台灣。我相信,像我這種身經三種政權的人應該不多了。
我 上小學的時候,都是走路上學的。回家時,好幾次碰到「封鎖」。所謂封鎖,乃是將整條街封起來,由日本兵和當時的警察挨家挨戶地搜查效忠中國的志士。為了要 搜查得徹底,他們往往將住戶全部趕到了街上,上海的街道不寬,可以想見路上擠滿了人,有些老人最可憐,他們想坐下,卻又無空間給他們坐。對我們小孩子而 言,這叫有家歸不得,因為我們不太知道如何繞遠路回家。
一年級的時候,我們的級任老師忽然失蹤了,校方派了一位老師來代課。我們發現老師們在交頭接耳地討論,個個面色凝重,我們雖然是小孩子,也知道她一定是被日本人抓去了。還好,她不久又回來上課,也憔悴了好多。我們同學一夜之間變得好乖,誰也不願意傷老師的心。
我 小的時候住在一個弄堂裡,弄堂口有一個攤子,賣些雜貨,我的記憶裡,攤子旁邊有一個好老好老的日本兵,他的責任應該是監視我們,可是他已是老到掉了牙了, 任何一個弄堂裡的人都可以將他一拳打倒。他在那裡是毫無作用的。現在回想起來,日本政府已經將年輕人都徵去當兵了,最後,只好將老人也抓來充數,但老人實 在不能打仗,只好看看弄堂。這個日本老兵好像很喜歡我們小孩子,老是對我們小孩子笑,大概很想和我們玩。我們當然和他沒有什麼來往,畢竟他是日本人,而且 又不會中文。
在大戰快結束的時候,我們發現有些高年級的學長(其實也不過是六年級的學生)會聚在一起談天,我們小鬼們過去偷聽,有一次偷聽到了原子彈這個名詞,可是不知道原子彈是什麼東西。
第一個認得的英文字母──V
有 一天晚上,我們兄弟三人都已入睡,忽然三個小孩子都醒了,因為弄堂裡人聲嘈雜,還有人放鞭炮。小孩子當然會害怕,媽媽趕來安慰我們,告訴我們日本投降了。 我們雖然高興,但並沒有起來參加弄堂裡人們的狂歡,立刻又睡著了。第二天,我一早起來,就到巷口去找那位老日本兵,找不到他。我當時有點替他高興,因為他 可以和他的家人團圓了。
從此上海到處國旗飄揚,到處都有V字標語。我還小,不認得這個字,大人告訴我這是勝利(victory)的意思。 回想起來,這是我第一個認得的英文字母。街上也可以看到蔣委員長的肖像,是穿全套軍禮服的那一張,對於我們小孩子而言,他真神氣。有一天,我們小學舉行一 個小小的派對,為了慶祝蔣委員長六十大壽。我記得我看到了委員長伉儷的照片,看起來蔣夫人很漂亮。我已記不得我們當時有沒有吃蛋糕,我相信一定沒有,在那 個時期,物資得來不易,校方不可能給我們吃蛋糕。現在台北街上到處可以買到蛋糕,但我小的時候,根本沒有吃過幾次蛋糕。
蔣委員長終於回上 海了,他要在上海的跑馬場接受萬民歡呼,我們小孩子不可能到跑馬場去,但我還是看到他了,因為他是坐敞篷車去的,車子開得很快,我只看到他向街上的人揮手 致意。雖然蔣委員長在那時被大家認為是民族救星,他使列強廢除了不平等條約,也使中國成了聯合國安理會的五強之一,我爸爸卻認為他應該急流勇退。我是小孩 子,無法了解爸爸的想法,但是我很快就懂了。
抗戰勝利的喜悅心情其實並沒有維持多久,國民政府的貪汙腐敗很快地就顯現出來了,接收大員握 有大權,但很難擺脫各種形式的利益糾葛。我們也開始知道孔祥熙、宋子文的貪汙,他們都是蔣夫人的親戚,這些人貪汙,連小老百姓都知道了,蔣夫人會不知道 嗎?我一直不瞭解的是,蔣中正為何容忍這種貪汙?
失去了中產階級的支持
抗戰雖然勝利,內戰又開始了。就在這個時候,政府 發行了金圓券。顧名思義,金圓券是根據國庫裡的金子發行的,但八年抗戰下來,國庫早已空空如也,哪裡來的金子?政府因此下令,黃金不得私人持有,必須繳交 國家。這樣一來,國庫裡的確就有金子了。金圓券在發行初期,還有些價值,但是內戰已經開始,可想而知的是國家已無稅可收,但仍要支付大量的軍費和公務員薪 水,在無錢可用的情況之下,政府猛印鈔票,通貨膨脹可怕到極點,金圓券一錢不值。每次領薪水,都要拿原來裝米的麻布口袋去裝。有人口袋打翻了,鈔票撒得滿 地,也沒有大家搶錢的現象。那時大家交易的貨幣是銀元,銀元有兩種,一種上面刻有袁世凱的像,大家叫它袁大頭,另一種刻有國父的像,被稱為孫小頭。民國 38年三月,一個銀圓可以兌換一萬三千金圓券,一個月後,一個銀圓可以兌換四百萬金圓券。為了應付錢幣貶值,家家戶戶都要趕快買柴米油鹽,這當然使物價更 加飛漲。我們家也在家裡買了好多米,這些米都會長蟲,所謂米蟲也,這些白白胖胖而又醜陋的米蟲在我家廚房牆上爬來爬去,好可怕。
金圓券的貶值,使當年繳出黃金的人對國民政府完全失去了信心,他們的黃金往往是祖上留給他們的一些財產,現在全部失去,換來了糊牆紙,心中之怨恨,可想而知。這些人往往是知識分子,也是中產階級,國民政府從此失去了中產階級的支持。
在 這種混亂的局面之下,共產黨當然撿到了便宜。我雖然是小孩子,但已能看報,至今難忘的是有關徐蚌會戰的新聞。現在,學者提到徐蚌會戰,都在討論為何國軍輸 了,大家都忽略了這場戰爭所造成的難民潮。我記得有一張照片,無數無辜的中國老百姓,拖兒帶女地通過一座橋;另一張照片是火車站的擁擠情形,有人爬到了火 車的頂上,更有人坐在兩節火車的中間。
最使我難忘的是一個小孩對著火車哭喊的照片,顯然他的親人都已上了火車,他上不去,親人也下不來。我在想,這個孩子豈不從此就成了乞丐!
由 於戰爭和天災,江蘇北部產生了大批的災民,上海一夕之間擁入了一百萬難民,我敢說沒有一條大街上沒有露宿的乞丐。這些乞丐中眾多的是極小的孩子,上海冬天 很冷,大家可以想像到他們的悲慘。有一天,我和一個同學在周日到街上去閒逛,走過一座大樓,一個東西從台階上一路滾下來,原來是一個死去的小孩。我們兩人 立刻打道回府,沒有興致遊玩了。
建築在仇恨上的政權
南京失陷,我們都知道上海已成孤城。當時奉命守上海的是湯恩伯將軍, 他家就在我家的隔壁再隔壁,門口永遠有一個荷槍實彈的小兵站崗,我家路口還有一座碉堡,也有小兵站崗。當時的上海市長吳國楨住在我家對面,有一天,我看到 市長大人和他的一位侍從走過我家,他手上拿了一根手杖,低著頭,滿臉心思,面色無比凝重,他一定是到湯恩伯家去討論局勢,但大勢已去,談不出所以然了。
不久,我們可以聽到遠處的砲聲。奇怪的是,我只記得晚上的砲聲。難道白天休戰不成?每天晚上,爸爸都陪著我們聊天,大概是怕我們害怕。有一天,砲聲稀落了很多,再過幾天,砲聲完全停了,爸爸告訴我們,戰事大概要結束了。
第二天,早上十點,爸爸忽然到學校來接我們兄弟三人回家。爸爸告訴校長,湯恩伯門口的兵不見了,路口的兵也撤走了,上海恐怕已進入了無政府狀態。校長立刻下令全校學生回家,我們學生真是歡天喜地,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禮物。
國 軍撤掉,解放軍卻沒有立刻進來,這大概是因為他們並不是機動部隊,必須步行進來,所以至少有一天,上海的確是無人管的。爸爸教我們孩子們待在家裡,不可以 出門。到了下午,忽然發現路上全是人,而且亂成一團。原來大家發現湯恩伯家已無人看管,因此很多人進去搬東西。有一對兄妹,搬了一張單人座的沙發,這是非 常講究的法國式家具,木頭是白色,絨布是花的,背很高。兄妹兩人好不容易將沙發搬到了我家門口,卻來了個人罵他們,這個人沒有穿警察制服,但兄妹兩人好像 很怕他,他叫他們將沙發放下,他們照辦了。令我意想不到的是,他們竟然不約而同地雙腿跪下,向那人叩頭。那位老兄立刻離開了,兄妹兩人終於搬走了沙發。我 到現在都記得,那個男孩子打著赤膊,而且赤著腳,顯然窮得可以。我一方面為他們失去尊嚴感到非常難過,一方面為我自己感到羞恥,因為我從來不知道我家附近 就有如此窮困的人。
雖然我們小孩子不會對政治發表什麼意見,但這並不表示我們對政治沒有意見,只是沒有表示出來而已。有一次,我在報上看 到一則新聞,在內地某處,政府逮捕了一批天主教修女,因為她們一直在殺害小孩子,政府公布被殺害孩子的數目超過了一百。我立刻感到這是不可能的,而且也意 識到這個政權是建築在仇恨上的。
毛澤東最後作了一個參加韓戰的決定,他們美其名為「抗美援朝」,但我認為韓戰顯然是蘇聯要打的,為什麼要 將中國人捲進去,而蘇聯沒有派一個兵去打仗?參加韓戰是中共政府決定的,但他們卻說這些渡過鴨綠江的中國軍人是志願軍,這真是天大的笑話。我當時只是個初 中一年級的學生,也相當看不慣這件事。而且我知道美軍的砲火可怕之至,中國人豈不成了砲灰?我的一個小舅舅和一個堂哥都死於抗美援朝。
從此以台灣作為故鄉
我的爸爸悄悄地到了台灣,媽媽決定帶著我和弟弟也到台灣去。我們兄弟二人必須照常上課,一直上到離開上海的前一天。雖然是小孩子,要我和奶奶以及哥哥說再見,仍是很難過的事。
我 們坐的是火車臥鋪,滿舒服的。有一次,在江西的一個地方停了很久,有鄉下人來賣燒雞。旅客紛紛購買,吃完了以後,將雞骨頭和碗交給廚房。過一陣子,忽然聽 到外面人聲嘈雜,原來火車旁有很多小孩子,有一個廚子在將我們不要的雞骨頭丟給他們。他們必須搶,而那位廚子以此為樂,忽前忽後,忽左忽右,媽媽也看到 了,孩子們搶成一團。她將我們叫了回來,其實我們也不忍心看飢餓的小孩子搶雞骨頭。
有一天晚上,火車裡來了大批持槍的解放軍,原來當地有武裝的盜匪,可能來搶火車。我和弟弟大為興奮,希望火車被劫,我們就可以看到只有在電影裡才看得到的情節。
我們是先到香港,再到台灣的。直到現在,我仍記得台北給我的良好印象。上海完全是一個都市,可是在台北,可以看到山,可以很容易地到河邊去玩,也可以到田野 去玩。我在台灣交了大批的好朋友,變成死黨;我也安安定定地完成了學業,使我有足夠的競爭力,可以在社會生存。從此以後就以台灣作為我的故鄉。
六十年過去了,現在,我已是七十一歲的老翁,寫這篇回憶的文章,只有一個目的,希望過去的災難以後永遠不再發生,我們的子子孫孫都能有尊嚴地過日子,不要再 為一個沙發而跪下,也不要再搶別人吃剩下的雞骨頭。這六十年來,我有了一個很奇怪的結論,一個國家的人民是否能安居樂業,與這個國家的政治制度並沒有太大 的關係,而與這個國家是否有社會正義有密切關係。沒有正義,絕不可能有和平,但我們更應該注意,正義必須建築在愛與寬恕之上,一個充滿仇恨與報復心理的社 會,是不可能有正義的。
【2009/12/30 聯合報】@ http://udn.com/
2009年12月30日 星期三
2009年12月25日 星期五
问路
【聯合報╱李家同】 2009.12.25 03:01 am
我一直都是玉里鎮鄉下一所小學的老師,來過我們學校的 人,都會同意我們學校真是世外桃源。站在校門口,四處望去,看不到任何一棟房子,當然也看不到一個人;學校不遠處有一條東西走向的公路,往東走,可以走到 玉里鎮上去,往西走,就會走到深山裡。公路在山腳下就斷了,要進入山裡,你必須走路,山路雖然不好走,還是有人住在深山裡。
二十年前,我還是個單身漢,我的同事張老師也單身。學校沒有宿舍,可是縣政府替我們單身老師在玉里造了一棟宿舍,我和張老師都住那裡,也同出同進。
有 一天,我記得很清楚,是一個星期五,我們兩個人是最後離開學校的。車子才開上公路,就看到了一個小孩子在路上走,他穿的衣服很單薄,也沒有穿鞋子,因為正 好寒流過境,他好像有點發抖。我是駕駛,立刻在他旁邊停了下來,張老師將車窗搖下。我相信他正準備問這個孩子要到哪裡去,沒想到孩子先發制人,他說:「請 問,天堂怎麼走?」這個問題,我和老張面面相覷,不知如何回答。窗外寒氣逼人,張老師將後車門打開,請孩子進來,孩子也立刻進來了。
我 們總算知道孩子為什麼要去天堂了。孩子的爸爸在他一歲就去世了,不幸的是,和他相依為命的母親在一個星期前也去世了,但神父教他不要難過,因為他的母親現 在住在天堂裡。他曾問神父,天堂在哪裡?神父支吾其詞,不願明確地回答他的問題。今天下課以後,本來應該回到山上的部落去的,他卻沿著公路走向玉里去。他 想,那裡比較熱鬧,而且有學問的人比較多,一定有人可以告訴他如何到天堂的。在路上,他也曾問過路人,但沒有人知道天堂在哪裡。
我們 發現孩子住的地方好遠,開車到公路盡頭後,起碼還要步行一小時。我們是不可能今天送他回去了,就和他商量,今天晚上和我們住,明天我們帶他四處去問路,如 果有人知道天堂在哪裡,我們一定會開車送他去;如果沒有人知道,我們也一定在天黑以前將他送回他阿姨家。我們問他要不要打個電話給他的阿姨,他說他阿姨現 在在台北,不會知道他一個人到玉里去了。
張老師教我將車子開到一條玉里店最多的地方,幫孩子先買了襪子和鞋子,也替他買了一件厚夾克 和一套換洗內衣褲。穿上厚夾克,孩子不再打哆嗦。大家都餓了,就帶孩子去一家西餐館吃飯,可以想見的,孩子很捧場,吃得很起勁。吃飯的時候,我發現孩子皮 膚黑黑的,大眼睛,講話的時候會露出一嘴白牙齒,典型的原住民孩子模樣。
張老師客廳裡有一張沙發,也有乾淨的床單和厚被,替孩子打點 好了,就勸他早點睡覺,因為走了這麼多路,一定很累了。孩子在睡前仍然做了一個簡單的祈禱,祈禱中沒有提到天堂,卻祈求天父降福我和張老師,因為我們是好 人。我和張老師聽到了這個祈禱,都感覺很好;被人稱為好人,當然是一件愉快的事。
第二天,天還沒有亮,我被敲門聲吵醒。打開門,發現 張老師慌張地站在門口,他說孩子不見了;可是有更怪的事,他堅持要我自己去看。我看了以後,真覺得不可思議,因為我們替他買的衣物全部都留下了,而且整理 得好好的。張老師說這個孩子真是胡鬧,這麼冷的天氣,沒有厚夾克,又赤腳,絕對會感冒的。
還是我鎮靜,我教張老師不要慌,因為發現孩子留了言,書桌上有孩子的一封信,信上說:
李老師、張老師:
謝謝你們。
我餓了,你們給我東西吃;我渴了,你們給我水喝;我無家可歸,你們收容了我;我沒有衣服穿,你們給我衣服穿。
凡是替我最小兄弟做的,就是替我做。
你們現在就在天堂裡,將來也會永遠在天堂裡。
這封信沒有簽名,但是有以下的英文字:
Mathew, 25/31.
我們兩個人不知道這個英文字是什麼意思;我們知道隔壁的陳老師是教英文的,也管不了是否仍在睡大覺,硬把他從床上拖了起來。陳老師一看就知道這一段話典出何處,他打開了《新約聖經》,翻到〈馬太(Mathew)福音〉第25章31節(25/31),這一段話是如此說的:
公 審判「當人子在自己的光榮中,與眾天使一同降來時,那時,他要坐在光榮的寶座上,一切的民族,都要聚在他面前;他要把他們彼此分開,如同牧人分開綿羊和山 羊一樣:把綿羊放在自己的右邊,山羊在左邊。那時,君王要對那些在他右邊的說:我父所祝福的,你們來吧!承受自創世以來,給你們預備的國度吧!因為我餓 了,你們給了我吃的;我渴了,你們給了我喝的;我作客,你們收留了我;我赤身露體,你們給了我穿的;我患病,你們看顧了我;我在監裡,你們來探望了我。那 時義人回答他說:主啊!我們什麼時候見了你飢餓而供養了你,或口渴而給了你喝的?我們什麼時候見了你作客,而收留了你?或赤身露體而給了你穿的?我們什麼 時候見你患病,或在監裡而來探望過你?君王便回答他們說:我實在告訴你們,凡你們對我們這些最小兄弟中的一個所做的,就是對我做的。然後他又對在左邊的 說:可咒罵的,離開我,到那給魔鬼和他的使者預備的永火裡去吧,因為我餓了,你們沒有給我吃的;我渴了,你們沒有給我喝的;我作客,你們沒有收留我;我赤 身露體,你們沒有給我穿的;我患病或在監裡,你們沒有來探望我。那時,他們也要回答說:主啊!我們幾時見了你飢餓,或口渴,或作客,或赤身露體,或有病, 或坐監,而我們沒有給你效勞?那時,君王回答他們說:我實在告訴你們,凡你們沒有給這些最小中的一個做的,便是沒有給我做。這些人要進入永罰,而那些義人 卻要進入永生。」
我一直到現在仍無法形容我和張老師當時的反應,雖然陳老師一再追問我們,這是怎麼一回事?我們都沒有立刻回答他。我 記得我有點兩腿發軟,找了一張椅子坐下;張老師不發一語,對著窗外發呆,然後用袖子擦乾了眼淚,將整個故事告訴了陳老師。陳老師聽了故事以後,只說了一句 話:「你們真是有福分的人。」我這時忽然想通了一件事,為什麼孩子的祈禱,是向在天上的父親祈禱?
我必須承認,當初我和張老師被分發 到如此偏遠的地方,並非我們的第一志願,但是這件事以後,我們都歡歡喜喜地留在這裡工作,從未想離開過。我們忽然發現這裡好多孩子在寒流來的時候,沒有厚 夾克,我們會買夾克送他們。近年來,有好多公益團體捐錢給我們,我和張老師說服了校長,替全校學生每人設立了一個帳戶(全校只有三十位左右的學生),同學 需要幫助,就從這筆錢支付。所以我們的孩子從來不用擔心營養午餐和學雜費。去做家庭訪問的時候,發現孩子沒有厚被蓋,我們會買睡袋送他們。最近,玉里鎮的 一個單位要換床墊,我們爭取到了那批舊而可用的床墊,現在庫存在學校裡,已經送了一批給需要的孩子們。
當政府宣布小學生也要學英文的時候,我和張老師就努力地讀英文,我們孩子的英文雖然比不上城裡最好的,但絕對超過附近學生的平均水準。
我們都不會離開這所偏遠學校的。誰會離開天堂呢?
如果有人再問我天堂在哪裡,我可以回答他的。
【2009/12/24 聯合報】@ http://udn.com/
2009年12月21日 星期一
英文好? 請看看偏遠小學
【聯合報╱李家同- 岭南、清華、靜宜大學榮譽教授】 2009.12.19 02:42 am
有外國團體對我國學生的英文程度得出兩個結論:第一,小學生英文程度不錯。第二,高職學生英文程度比不上韓國。
首 先我要對第一個結論提出嚴重的挑戰,這一個結論並沒有用科學的採樣方法得到的,而是由參與英語測驗學生的表現而做的結論。可是誰都知道,去那一個單位做檢 測的,當然是社會菁英分子的孩子,所以他們的表現當然不錯。對於第二個結論,雖然也沒有用科學的採樣方法,但是我們都知道,這個結論應該是不離譜的。
我 認為,我國一直有嚴重的英文兩極化的現象。在弱勢家庭裡孩子的英文,比不上家長社經地位高的孩子,偏遠地區孩子的英文,比不上城裡面孩子的英文。這一點, 我實在講了太多次。可是我的名字是中文名字,所以政府官員沒有聽進去。我們的高職孩子,相對高中孩子而言,可以說是比較弱勢,他們在小學的時候就沒有學好 英文,國中當然也不可能好。到了高職,可以想像,他們的英文是不會好的。
但更嚴重的是,我們可能會對弱勢的孩子有一種歧視。認為教他們的英文,最好強調口語,而不必強調生字多少和文法的正確。
我 請各位看看以下的句子:I sees. He ates. I like swim. I did not went to school. I am live here for a long time.這些句子並不是高職學生寫的,而是一所都市內國立高中學生寫出來的句子。試問,我們能夠不重視文法嗎?
我最近發現,基本學力測驗中,出現一句話:All she does everyday is play.我的一位五年級的學生,都不能接受這一個句子,因為他知道在英文裡,兩個動詞是不能連在一起的。但是,很多老師告訴我,我們應該教美語,美國人講話就是這個樣子。
弱勢小學生為何英文不好?乃是因為很多小學一周只上一堂英文課。家長不會英文,弱勢孩子無法上補習班,也無法請家教,回家以後就不會再念英文。反觀強勢家庭的孩子,往往家長就會英文,也可以請家教或送孩子上補習班。我國的英文兩極化,就是如此產生的。
當務之急,是辦好小學的英文教育。使所有的學生,包含弱勢家庭的學生,英文都不太差。大前提是要請更多的英文老師,也要有更多的英文課。否則這種英文兩極化的現象,絕不可能消失的。
我講這些話已經很久了,我很誠懇的希望,政府官員能夠到一些偏遠的小學去,看看他們的英文程度究竟如何。絕對不能聽信洋人的話,以為我們的小學生英文程度是不錯的。我們只能說,我們有很多小學生的英文程度不錯,可是有相當多的小學生,英文程度非常之差。
【2009/12/19 聯合報】@ http://udn.com/
--==Mailed via NCNU E-Mail==--
有外國團體對我國學生的英文程度得出兩個結論:第一,小學生英文程度不錯。第二,高職學生英文程度比不上韓國。
首 先我要對第一個結論提出嚴重的挑戰,這一個結論並沒有用科學的採樣方法得到的,而是由參與英語測驗學生的表現而做的結論。可是誰都知道,去那一個單位做檢 測的,當然是社會菁英分子的孩子,所以他們的表現當然不錯。對於第二個結論,雖然也沒有用科學的採樣方法,但是我們都知道,這個結論應該是不離譜的。
我 認為,我國一直有嚴重的英文兩極化的現象。在弱勢家庭裡孩子的英文,比不上家長社經地位高的孩子,偏遠地區孩子的英文,比不上城裡面孩子的英文。這一點, 我實在講了太多次。可是我的名字是中文名字,所以政府官員沒有聽進去。我們的高職孩子,相對高中孩子而言,可以說是比較弱勢,他們在小學的時候就沒有學好 英文,國中當然也不可能好。到了高職,可以想像,他們的英文是不會好的。
但更嚴重的是,我們可能會對弱勢的孩子有一種歧視。認為教他們的英文,最好強調口語,而不必強調生字多少和文法的正確。
我 請各位看看以下的句子:I sees. He ates. I like swim. I did not went to school. I am live here for a long time.這些句子並不是高職學生寫的,而是一所都市內國立高中學生寫出來的句子。試問,我們能夠不重視文法嗎?
我最近發現,基本學力測驗中,出現一句話:All she does everyday is play.我的一位五年級的學生,都不能接受這一個句子,因為他知道在英文裡,兩個動詞是不能連在一起的。但是,很多老師告訴我,我們應該教美語,美國人講話就是這個樣子。
弱勢小學生為何英文不好?乃是因為很多小學一周只上一堂英文課。家長不會英文,弱勢孩子無法上補習班,也無法請家教,回家以後就不會再念英文。反觀強勢家庭的孩子,往往家長就會英文,也可以請家教或送孩子上補習班。我國的英文兩極化,就是如此產生的。
當務之急,是辦好小學的英文教育。使所有的學生,包含弱勢家庭的學生,英文都不太差。大前提是要請更多的英文老師,也要有更多的英文課。否則這種英文兩極化的現象,絕不可能消失的。
我講這些話已經很久了,我很誠懇的希望,政府官員能夠到一些偏遠的小學去,看看他們的英文程度究竟如何。絕對不能聽信洋人的話,以為我們的小學生英文程度是不錯的。我們只能說,我們有很多小學生的英文程度不錯,可是有相當多的小學生,英文程度非常之差。
【2009/12/19 聯合報】@ http://udn.com/
--==Mailed via NCNU E-Mail==--
2009年12月8日 星期二
李家同:珍惜健保
【聯合報╱李家同】 2009.12.08 03:12 am
最近,我到美國的一個研究單位 去訪問,發現那個單位的公車司機好有學問,正在訝異,這位老司機告訴我他原來是這個單位的研究員,被強迫退休以後,健康保險就出了問題,這個研究單位幫他忙,替他找了一個公車司機的工作。這下,他又可以有保險了。我當時就感到我真是幸福,我已退休,但我不必擔心健保的問題,因為我們有全民健保。
我在美國,也看到了一個節目,是有關世界各國的全民健保,第一個是英國,第二個是日本,其次是台灣和瑞士。這個節目當然是對我們的全民健保制度備加讚揚。我並不感到意外,因為美國最新的諾貝爾經濟獎得主克魯曼就曾說過「台灣的健保制度是全世界最好的制度」。
我們一般人早就認為,政府應該使每個國人可以受基本教育,所以所有的先進國家都有義務教育制度,這種想法,現在已經延伸到了就醫,也就是說,每個國民都應該在健康上,受到相當的保障,如果有流行病,政府一定要採取保護國民的措施,國民生病,政府一定要能使病人可以就醫。
在美國,人人都同意政府有義務使國民受到教育,但是很多人無法認同政府應該使國民在生病時可以就醫。目前,美國有四千七百廿萬人沒有健康保險,唯一提供全民 健保的州是麻塞諸塞州。歐巴馬總統非常有野心,他立志要建立某種程度的全民保險制度,他一提出建議,反對聲浪立刻風起雲湧,保險公司當然反對,一般老百姓 也有人強烈反對,他們之所以反對,其實是基於一種意識形態,他們認為政府不該管這麼多的事。有人大聲說英國的全民健保是邪惡的,英國的布朗首相還寫了文 章,替他們的制度辯護。英國廣播公司十一月廿七日的報導,全世界有七八二六人死於H1N1,其中美洲佔了五三六○人。
我們國家在H1N1 防疫工作上做得不錯的,我們的人民一有發燒,就可以去看醫生,因為眾多的醫院和診所有快檢能力,既使你得了H1N1,也可以在早期就得到了治療。所以我們 只有卅幾位死於H1N1。在美國,施打疫苗,要排長蛇陣,美國的冬天如此之冷,還要在戶外排隊,實在可憐。我們的制度好得多了,政府會通知你去接種,小孩 子先打,我這個老頭子也快要可以接種了。
任何制度都有改革的空間,我們應該集思廣益,務必杜絕任何全民健保的弊病。我們千萬不可將健保問 題政治化,但我們一定要有深入的討論。最重要的基本觀念是:我們的老百姓生病了,不能待在家裡不能去看病。能夠就醫,是我們的權利,提供就醫的機制,是政 府的責任。我們一定要珍惜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全民健保制度。
最近,我到美國的一個研究單位 去訪問,發現那個單位的公車司機好有學問,正在訝異,這位老司機告訴我他原來是這個單位的研究員,被強迫退休以後,健康保險就出了問題,這個研究單位幫他忙,替他找了一個公車司機的工作。這下,他又可以有保險了。我當時就感到我真是幸福,我已退休,但我不必擔心健保的問題,因為我們有全民健保。
我在美國,也看到了一個節目,是有關世界各國的全民健保,第一個是英國,第二個是日本,其次是台灣和瑞士。這個節目當然是對我們的全民健保制度備加讚揚。我並不感到意外,因為美國最新的諾貝爾經濟獎得主克魯曼就曾說過「台灣的健保制度是全世界最好的制度」。
我們一般人早就認為,政府應該使每個國人可以受基本教育,所以所有的先進國家都有義務教育制度,這種想法,現在已經延伸到了就醫,也就是說,每個國民都應該在健康上,受到相當的保障,如果有流行病,政府一定要採取保護國民的措施,國民生病,政府一定要能使病人可以就醫。
在美國,人人都同意政府有義務使國民受到教育,但是很多人無法認同政府應該使國民在生病時可以就醫。目前,美國有四千七百廿萬人沒有健康保險,唯一提供全民 健保的州是麻塞諸塞州。歐巴馬總統非常有野心,他立志要建立某種程度的全民保險制度,他一提出建議,反對聲浪立刻風起雲湧,保險公司當然反對,一般老百姓 也有人強烈反對,他們之所以反對,其實是基於一種意識形態,他們認為政府不該管這麼多的事。有人大聲說英國的全民健保是邪惡的,英國的布朗首相還寫了文 章,替他們的制度辯護。英國廣播公司十一月廿七日的報導,全世界有七八二六人死於H1N1,其中美洲佔了五三六○人。
我們國家在H1N1 防疫工作上做得不錯的,我們的人民一有發燒,就可以去看醫生,因為眾多的醫院和診所有快檢能力,既使你得了H1N1,也可以在早期就得到了治療。所以我們 只有卅幾位死於H1N1。在美國,施打疫苗,要排長蛇陣,美國的冬天如此之冷,還要在戶外排隊,實在可憐。我們的制度好得多了,政府會通知你去接種,小孩 子先打,我這個老頭子也快要可以接種了。
任何制度都有改革的空間,我們應該集思廣益,務必杜絕任何全民健保的弊病。我們千萬不可將健保問 題政治化,但我們一定要有深入的討論。最重要的基本觀念是:我們的老百姓生病了,不能待在家裡不能去看病。能夠就醫,是我們的權利,提供就醫的機制,是政 府的責任。我們一定要珍惜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全民健保制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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